原标题：旧文新读丨尹明善：即将80岁的他退休了，但没有将市值百亿的公司交给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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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2017年10月31日，再过两个多月即将满八十岁的尹明善从力帆实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了。

  2000年，尹明善在接受《商界》杂志封面人物栏目专访时表示曾这样说道：“（力帆）公司的市值达到100亿之日，就是我的退休之时。”刚刚我们查了一下，截至2017年11月2日，力帆市值是102.85亿元。

  让我们再次打开2000年10月号《商界》杂志，一起重温尹明善——这位改革开放以来首位进入省级政协领导班子（曾担任重庆市政协副主席）的民营企业家的精彩人生故事。

  这一天，传闻已久的“力帆收购寰岛红岩俱乐部”事件，终于敲钉转角，尘埃落定。

  在交接新闻发布会上，记者云集一片，球迷大悲大喜，62岁的尹明善作了《黄金铸就的接力棒：沉重与光荣》的即兴发言。发言字字真情，传媒隆隆炒作，“将足球进行到底”的口号喊得全国球迷感同身受，热血沸腾。一夜之间，两亿球迷就记住了这位“拎着钱箱杀入足坛”的重庆摩托车业巨子。

  在中国，足球产业长期被人们视为一片不长毛的盐碱地一一投入不见产出，淘金难问收获。而尹明善立志要在这里种出庄稼。他的思路显得清晰而坚定：“信心之外，更主要是方法，只有那些真正的完成企业化经营，将足球产业化运作的人们，才可能在球市中看见未来。”

  （2000年。编者注）8月24日，《商界》杂志会客室。尹明善和记者说：早在五十年前，我就开始了自己最初的商旅生涯。

  我生在重庆涪陵乡下小地主家。1950年，12岁的我和50多岁的小脚母亲，被“运动”到荒山顶上一间他人弃用的茅草屋，一块薄地，几个锅碗，生存难以为继。

  体力不足以种田出粮，只能靠智力养家糊口，我决定“做生意”：从一个好心人手里借了五角钱，步行到城里把钱批发成针，再回到乡下沿村叫卖。每天五角钱的针能卖一块多钱，每天赚得的钱，买够米后就存起来作“流动资本”。几个月后，我就“富裕”得拥有了好几块钱。

  ——我是在乡下卖掉针，获得资金再到重庆进货；有一个相识的年轻人卖鸡蛋，是先在乡下拿钱收购鸡蛋，然后运到重庆卖掉。我主动找他商量，讲“融资”的办法：我们两人的资金可以合在一起用，我在乡下卖针卖得的每一分钱都交给你去买鸡蛋，你可以多几块钱多收购一些鸡蛋；到重庆你卖掉鸡蛋后把钱交给我我就可以多购进一些针头线脑……现在看来，这其实是非常成功的资本运作，而我当时只有12岁。

  生意做了一年多，赚了十几块钱。我把钱都给了母亲，赤手空拳地到重庆求学读书。

  身无分文怎样生活？我打了一个主意，说服了一个家境宽裕的老乡同行。此人在我们乡下是个传奇人物，成绩之差，因此双手永远红肿，据说是私塾老师每天用竹片抽打成的。我告诉他：你负责考前食宿，我打包票帮你考上。

  50年代初，学校分三等，考试分三轮。中等专业学校第一轮考，公立中学第二轮考，私立学校第三轮考。第一轮，我用这位同乡的名字帮他考上了中专；第二轮，我自己一举考上公立中学，并因成绩优异而获得了助学金。

  命运终于翻手将我托起。一入课堂，我就成了这里最出类拔萃的学生。全校师生都又惊又喜地看着我的学习扶摇直上：入校不久就能倒背整本地理课本；高一第一学期解完了整个高中阶段的数学题；高一下半期自修完大学数学专业的课本；高中二年级，解答出当时中国数学界一些顶尖难题……

  为了“全面发展”，我还刻意在其它方面下功夫。中学时就能在报上发表文章；自学音乐、作曲，写了很多为同学称道的曲子；酷爱体育理论，对排兵布阵有天然兴趣；18岁，成为重庆一中女子篮球教练，率领球队比赛一举夺冠……

  直到今天，重庆一中一位老教师仍不无惋惜地说：若不是历史的错误，尹明善这样的天才学生一定是一个非常成功的科学家。而我知道所谓“天才”是怎么回事，正如华罗庚所说：聪明在于学习，天才在积累。我只是勤于学习，善于学习而已。

  正在这时，命运又覆手将我打翻。1958年春天反右复查，高中三年级的我因被揭发“有言言论”而踢出学校；1961上升为“反革命”，发配到塑料厂监督劳动。从此20多年牛鬼蛇神，朋友反目，恋人断交，进步年年无望，运动场场有份。

  然而“牛鬼蛇神”却被人发现有“三大怪”。第一怪学什么都特别快。比如当时学车工是三年出师，而我只要一个星期，两星期就可以带徒弟。原因很简单，上午厂里一宣布，下午我就到书店里找到有关车工的书籍，上班学下班读，几天就成了熟练工。

  第二怪工作效率特别高。塑料厂生产塑料鞋，模具压出来的鞋要修毛边，当时平均每人每天修三十多双，尹明善这个牛鬼蛇神却能修150双。说穿了并不稀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的做法是先花时间设计和改进工具，工具改进了速度就保证了。

  第三怪“牛鬼蛇神”地位之低，收入之低，居然还能买钢琴？原来正值提倡文艺要“革命化、大众化、民族化”，商店里所有西洋乐器一律一折出售，我就每月在仅有的30元工资里存下20元，剩余的钱过着“半斤榨菜皮吃一个星期”的日子，不到一年，就拥有了一架钢琴。有一段时间每天弹琴唱歌吃榨菜皮，正所谓“叫化子唱山歌一一穷开心”。

  “政治上有问题”的人大家敬而远之，我也自甘戚戚，天天在书本里埋藏。大凡一个人经历了20多年的压抑，稍一松懈他的一切就可能很快“过期”。我却实实在在地看了20多年的书，久而久之，甚至养成了为学习而学习，陶醉在学习的过程而并不梦想有一个最后的结果。

  1979年，命运终于发生了历史性的转折，已过不惑之年的我落实了政策。我至今记得一位官员向我宣布这一消息时的神情，他说：“尹明善，你还年轻，你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了！

  这一天，我在一本书里翻出了一首诗，抄在笔记本上：……在青春的世界里沙粒要变成珍珠，石头要变成黄金。

  尚幸我“饱读诗书”。在那个百废待兴的年头，知识就是最好的敲门砖。不久，我以优异成绩入选重庆电视大学英语教师；一年后脱颖而出，成为英语教研组组长。

  两年之后，重庆外办下属一个涉外公司出现亏损，数十万的窟窿想找个能人填上。外办副主任是我的朋友，看老尹平时交谈头头是道，认定我是经商奇材，调去出任法人代表。我没有辜负他，一年多之后，亏损填平，账上赢利数十万。正准备大发展，我却向我的朋友递了辞职报告。

  一考就中，一干就好，一好就跳，我成了每一个岗位上的过客。我朦胧的理想在清晰的现实面前困惑和焦虑，我在年龄紧迫感和社会变革的轰鸣声中期待和寻找……我认定改革开放的形势已不可逆转，但如果别人不能给你理想中的舞台，何自己去创造一个舞台？

  1985年底，我离开涉外公司，下海创办了重庆职业教育书社，成为重庆市最早的二渠道书商。半年之后，我编辑发行的第一套书《中学生一角钱丛书》发行量突破千万册大关，每本能赚一分钱。书商尹明善一炮而红，而且红遍了大江南北到。

  1989年，我慢慢的变成了重庆市最大的书商。因为太顺，所以开始反思：这个行业尽管在全国正烽火连天，活跃异常，但也已是一眼见底。就当时的形势而言，它注定将是一个做不大的行业。我决定关门。

  放弃是如此的容易和快，以至于整整一仓库的书没有卖掉，拉到废品收购站时用了几大卡车。十年之后有人评点我说此人最大的本领就是拿得起放得下，做事超出别人的想象。

  ——1989年，我怀揣自己浪漫的商业幻想，第一次毫无目的地走出夔门，南下北上，东西考察，去市场的每一个角落寻找能令自己生根发芽的商机；

  ——1990年，我甚至跑到四川外语学院去强化了半年英语，成为该校年龄最大的学生，后来也被老师誉为最勤奋进步最快的学生；

  ——1991年，我租来别人的执照做香烟生意，这里利润丰厚，但做法太“黑”，不仅百分之百的偷税漏税，而且其中充满了社会的“码头文化”，一个月后逃了出来；

  ——1991年，我帮助朋友在解放碑做百货生意。自己义务参谋好几个月，几个月里对真正的市场脉象有了切身的体会；

  ——1992年年，由于我堂而之地办厂组装发动机，带动了重庆“摩托帮”浮出水面，随后号称重庆“第一大帮”。

  所谓“摩托帮”，即一大批完全靠生产摩托车及其配件发财的老板们。90年代初，这个城市里的摩配老板，提起国内摩托车行业的老大“重庆嘉陵”和老二“重庆建设”，总要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因为两大集团做个小动作，一些人就可能一夜致富，而另一些人就可能转瞬垮台。

  一位“摩帮”朋友，经营着一家校办摩托车厂。有一次聊天他告诉我，自己每个月需要几百台发动机，却要到河南去买价格很高而质量很差，本地的嘉陵、建设是不愿意把发动机卖给其它小厂的。

  而这时的我正像无根的浮萍东游西荡，朋友的表情刺激了我的灵感，我对他说：也许我能帮你搞到更好的发动机。

  这一年，我注册成立了轰达车辆配件研究所，启动资金二十万，散兵游勇九号人。在租来的不足四十平米的生产场地，我雄心勃勃地告诉每一个人：我们的理想是造全中国没有的发动机。

  理想很高远，操作却必须现实。此时此刻摩托车市场火爆得几乎变形，发动机市场的需求要多大有多大。我们得知把建设集团维修部的发动机配件买过来，自己装配成发动机再卖出去，成本仅1400元而卖价高达1998元。这是一条当时重庆市场上无人走过的捷径，建设集团对此浑然不觉。

  我们开始今天去买1号到10号的零件，明天去买11号到20号的零件……总之配件买齐，却不能让对方感到面临竞争。我同时还知道，这样的日子长不了，只要一旦形成气候，建设集团肯定卡脖子。

  那么哪些配件可能被卡呢？当然是他们自己生产的部分。于是我们从开始装发动机的第一天，就积极联系配套厂，设计我们应该的零配件。大概四个月后，几个关键零件被开发出来，建设集团一夜醒悟，下令一个零件也不许卖给尹明善……然而摇篮里的婴儿已能自己走路了。

  这条从夹缝中挤出的道路，七年后把我们送上了行业的顶峰。1993年以来，随市场竞争的加剧，重庆摩托车业重新洗牌，到今年1-7月份，力帆轰达集团以出售的收益16亿的业绩，超过嘉陵、建设，成为重庆摩托车业的龙头老大。

  人称东北有三宝：貂皮、人参、乌拉草。我把力帆的成功也归为三宝：创新、出口、信誉好。

  创业之初有人说：尹明善连摩托车轮子怎么转都搞不清，居然也来赶浑水。但我铁了心，我清楚自己的优势一一战略的优势。

  走创新之路是我办研究所一开始就确立的目标。企业要靠什么生存，靠什么发展，在这一点上我们坚定不移。1992年我们只有几个人，就开始想要造全中国没有的发动机，最后因，无疾而终。1994年，我们有了500多万资金，狠狠心拿出50万来搞开发。三个月后，居然大功告成，全中国独一无二的100毫升四冲程发动机终于成了我们的专利。

  消息刚一传出，浙江省钱江集团找上门来，要求包销：1995年你们一台都不准卖给别人，我保证买你们8万台。

  1994年我们总共生产发动机两万台，一听8万这一个数字，差点昏了过去。1995年我们实实在在地卖了8万台发动机给钱江，每一台赚200元，这个品种共赚了1600万。

  尝到甜头以后，在这一年我们又投入100万元，差不多花了五六个月，搞出了100毫升电启动发动机。当年投放市场从9月到12月，共销售6万台，又赚了1500万元。这一年是我们突飞猛进的年，我们搞出了两个“全国没有”，一下子就用500万搏回了3100万——常常午夜梦回，忍不住会感到不太真实。

  经济学家告诉我们，一个企业要获大利有三条途径：垄断、投机冒险和创新。我“下海”时系一介寒儒，哪来权力；“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投机之事书生无胆；只剩下一条路可走：“技术创新”。于是我自撰座右铭：获利路有三，垄断我无权，投机我没胆，创新求发展。创新的动力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我开始大张旗鼓组建技术中心，每年拿出出售的收益的4%，投入新品开发。这样的手笔在摩托车行业绝无仅有。如果开发部门用不完这笔钱，我会骂他们无能。

  另外我还发现，创新里面也有制度设计问题，比如某些国营企业，开发部门十个人设计了一个新品种，却有100个人跑来领奖金，开发者积极性必然受挫；所以他们常常是认识不晚，开发很慢。于是我规定谁开发谁得奖，谁出大力谁获重奖。

  从那以来，我们几乎每半年推一个新机器，现在是每个月就能推一个全国没有甚至全世界没有的新机器。比如110毫升立式发动机，过去全世界没有，我们把它开发出来，去年一年就卖了四十万台。最火爆的时候，厂商几个月前就打来预付款，货却发不出去，以至于每个星期我们都得到机场去包几架飞机发货。尽管飞机发货利润大幅度减少，但我却不能失去信用。

  创新带来的惊喜告诉我一个道理：你要想把一件事情做大，就一定要搞出大家没有的新产品。所以有时候我和手下开玩笑：你哪怕是做馒头，也总得在形状上、花色上想点办法，最好是市面上没有卖过的什么馒头，可能一下子引起爰动。1998年以后我提出了“摩托车时装化”，认识到创新不一定局限在高科技，有时候摩托车或发动机仅仅改一下外观，就如同时装改一下领或袖，就会好卖。比如我们的一款发动机边盖改了改形状，成本只增加了两元却在市场上多卖了五十元。

  创新者无敌。1992年一个20万资金9个人的小作坊，到1998年产值达到10个亿。这一年，我们注册成立了力帆轰达集团公司，下属三个工厂；1999年产值达到18个亿，下属五个工厂；今年的产值将达到26个亿以上，年底前还会增加两个工厂……

  创新无止境。每一次新品开发成功，我都要告诫员工，不能有“李自成进北京——江山铁打”的感觉。“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中国摩托车发展势头是如此的快和不可阻挡，以至于一切落后者都难免被辗于轮下，抛于尘土。近几年来国内同行大家都开始创新了，每一家公司都在搞技术中心、开发中心甚至研究院我们怎么办？我们只可以“认识更新，投入更大，方法更好”。

  孙中山说：知难行易。告诉我们认知是很困难的，做起来相对容易。我认为创新真正难的不是它的过程，而是在它的两头：第一，你创什么新？什么是市场需要的新产品？比如济南轻骑，研究院豪华气派，院长有一次和我见面却痛苦不堪：我们搞了五个新产品，一个也卖不动。原因就在于“闭门造车”，想当然立项开发，结果市场不接受。第二，新产品做出来后如何把它推广出去，也非常难。所以今年我们反而加大力度，去投入市场的开拓队伍。这样一个时间段，对市场信息的收集、整理、消化反馈，以及用什么样的办法去宣传新产品，卖新产品成为重中之重。

  投资的力度等于创新的速度。拿破仑为什么打胜仗？是因为他的军队行军速度是130步/分钟，其他欧洲军队是70步/分钟。今年我们在技术开发上投入了近一个亿资金，我们即将推出的一个崭新技术，将是别人很难在极短的时间内消化和赶上的。投入更大，技术上的含金量更高，企业更上台阶，这恐怕就是“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道理吧。

  尹明善被人称为“学者中的企业家，企业家中的学者”，他拥有苦难中孕育的“思想食语”，他懂得“人生须史，何骄之有”的深刻道理。这位身高1米84，年逾花甲的“年轻企业家”，有一天从自己“天下最寒酸的总裁办公室”里走出，穿过车辆轰鸣，人声鼎沸的工厂，看见活力四射、条块模糊的人群，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忧虑。

  几个月后，在一次全国性的座谈联谊会上，尹明善提出了“非公有制企业应该早日走出夹缝”的观点。

  “夹缝”首先是指非公有制企业早期的创业手段：合法与不合法之间，合理与不合理之间，特别更多的是在合法与不合理之间，合理与不合法之间。

  “夹缝”同样还指的是非公有制企业当前的生存状态：非现代非传统，既现代又传统，在经验与理论之间，实用和科学之间摇摇摆摆，有缝必钻、碰壁拐弯、走走停停、磕磕碰碰尹明善指出：在今天，当非公有制企业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广阔，夹缝路线已经严重影响了企业的未来发展，我们没理由再呆在夹缝里面畸形生长，走出夹缝则生，滞于夹缝则死，已成为当今民营企业升腾起落的客观标准。

  力帆轰达如何走出夹缝？尹明善说除了力帆多年以来秉持的创新精神之外，我们还必须做到三点：1.规范管理；2.认识并参与虚拟经济；3.理解并融入全球化。

  早几年我常对别人讲，我的管理可以用两句话来概括：管理是临场发挥，利润是年底调账。到底怎么管我也不知道，反正遇见问题马上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就这么干吧。那种时候，我对自己的这“一颗脑袋”是满意的。

  但一次又一次的教训让我清醒，使我认识到：当企业小的时候，管理粗放，账目不清，客观地讲确实利大于弊；但随着企业的逐步壮大，就会从利大于弊变成利弊相等，再后来是弊大于利，弄不好还要弊大灭企。

  比如财务管理，民营企业初期总的来讲是账目不清，数字不实。为什么这么做?一是怕露富，不愿意别人知道你有多少钱，相对比较安全；二是想浑浑水养浑浑鱼，利润做得少一点，税收就上得少一点。

  有一段时间，由于我们在库房有意把账目搞得不真实，导致了一件阴谋：一位采购人员主动和配套厂“协商”：你送货送了50个，我给你填100个；然后再把库管员买通，让他也签字认可。配套厂就拿着三个人都签了字的单子向我要钱……这条“诈骗流水线”天衣无缝，没有谁发觉。后来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位采购人员在别的地方犯法，公安局抓住他一阵惊堂木乱拍：你的犯罪事实我们全部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噼噼啪啪前全部吐出来。公安局来通知我们，我们才如梦初醒。

  这事让我反思了很久。力帆轰达现在共有近三干多员工，如果我还希望通过账目不清去捞国家的口袋，弄不好会有近三千双手来捞我的口袋，我会应接不暇。所以健全的财务制度，健康的纳税意识在力帆轰达，从那以后就确立起来。

  再说人事管理。创业初期，企业在夹缝中深藏，属于地下半地下状态，这时候亲友合伙的凝聚力就非常重要。轰达研究所最初也有个合伙人，是我的学生，看他平时对我鞍前马后恭恭敬敬，便把他拉了进来。

  可是四川有句俗语：徒弟学到手，师父去讨口。两年之后他就兴风作浪，提了口箱子来找我：尹老师，我要离开公司，这里是公司的，你愿不愿意拿一百万来换？我的愤怒可想而知，说“如果给你一百万，我知道你还有复印件，下次你没钱时可能又会要两百万；这样吧，这些材料你觉得该抱到哪里去就去吧！”

  他提着箱子离开了。残余的一些师生感情，也使我没有对他采取断然的法律手段，这件事后来终于酿成一场官司，前后打了五年，从重庆一直打到最高法院，花了无数的精力和付出了上千万的代价才最终摆平。

  这件事给我的震动不小。官司正打得热闹之时，1997年，公司一位销售副总被派到湖南搞销售，货发出去款收不回，一打听才知此人自己揣了腰包。随后各地经销商纷纷效仿，前后暴露了十几桩“案情”。我吸取教训，断然“杀鸡儆猴”，诉诸法律，将情节严重的两个人判刑一年。

  创业之初企业弱小，看上去“忠诚比什么都重要”，因此我们必然是用人唯亲用人唯情；但这种做法形成的是“奴才大于人才”的观念，导致的结果是企业永远长不大。经历了一系列的“致命伤痛”之后，我才真正意识到，走出夹缝，对观念进行调整，对于办一个大企业，甚至办一个健康的小企业，是何等的重要。

  一切的变化都要从人开始，用人上我们慢慢学会了“贤亲并举”，选才上开始了“内举外招”。

  今天，我的管理层共有25个高层人员，属于我家族的只有3个。80%的人都跟我非亲非故。我还下决心送了26个人去念硕士，一些人攻读工程硕士，一些人念MBA，凡在企业工作三年以上的就可以报名，经批准，三万多的学费由企业缴，念书期间“带薪留职”，工资职务一律不变。我甚至和深圳的猎头公司联系，请他们在全球范围内招引更优秀的人才。

  我今年六十有二，每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干企业干得舍生忘死。我常对人说：企业做到今天，最大的烦恼就是人才；尤其是缺少让我喜出望外的人才。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使我能够拿出利润的百分之好几分给能够替代我的总裁，我会感到十分高兴。这不仅是让我有时间去打高尔夫球，更重要的是，我可以由此在企业中明晰所有者、决策者和经营者三者之间的关系，确立真正的现代企业制度，而这，正是民营企业走出夹缝的必经之路。

  1999年，全世界的股票交易额达到30万亿美金，第一次超过全世界的GDP，因此有人说，1999年标志着虚拟经济时代已经到来。

  记得两年多以前，我仍然对“虚的东西”深恶痛绝，和朋友聊资本市场时拍桌子：他们都是玩虚的，我们才是实干家！那时候，我最喜欢走在车间里，看着发动机一台台流下生产线的感觉，我觉得那是在创造价值。

  有一次靠在厂门口，一边看着川流不息的运货车，一边翻报纸。有一个报道引起我的注意，说是当今全世界的大富豪几乎没有一个不精通资本运作；而他们的每一次运作，往往转眼间就能把一家公司的市值从1亿变为10亿，甚至100亿……无数的人因此登上了财富的巨轮；而这种在我昔日想象中泡沫翻滚岌岌可危的经济，居然就是全世界最繁荣的经济。我一瞬间感到了自己的落后，看着进进出出的车辆，表面上轰轰烈烈，实际上利薄如纸，我想起一个说法：蓝领企业家就是苦力企业家。

  不久之后，我去了一趟香港。在这个世界级的金融中心，同样的故事正不断地上演。香港有个“四海旅游”公司，在新经济的激荡下改名为“四海在线”，对外宣称自己转向网上订票后包装上市，市盈率竟比自己的预期翻了好几倍。福建有一家经营保龄球馆的企业，固定资产不过一千多万，却把自己25%的股份去香港股市卖了两干多万港币回来，自己还能留下75%的股份。

  我开始大大地动心，我们的花样无论如何也比旅行社、保龄球馆要多一点。香港的投资商告诉我，仅仅在香港，就有几千亿美金的游资在寻求投资机会，而且主要是针对中国大陆。他很奇怪：你们大陆的民营企业家为什么不抓紧来这里“捞钱”呢？

  十九世纪马克思曾说：“一个幽灵，在欧洲大地上徘徊，它就是。”谁把这个幽灵接到了他的大地上，谁的革命就会成功。

  我开始明白，在今天的全球大地上，也有一个幽灵在徘徊，这就是到处寻找投资机会的十万亿美金之多的游资。谁把这个幽灵接下来，谁就有了大量的资金去发展。我像一个醉汉摇摇晃晃从香港回来，对副总裁们推心置腹：“我们一定要钻研这个“技术，把在天空徘徊的游资拉一块下来。”

  我决心去香港上市。在此之后的一年里，去了很多次香港，前后交了几百万港币的学费，认识了大把券商，向他们请教如何去香港“圈钱”。

  券商告诉我，在香港上市，有“公募和“私募”之分。公募即把股份卖给公众，也就是直接在股票市场上市。私募即先把股份卖给有限的几个股东，他们一般是全世界的大战略投资机构，然后几家股东再共同上市。

  在主板上市的步骤如下：首先需要考察近三年业绩，最后一年要赚三千万港币以上，前两年利润总和在三千万港币以上；如果条件达不到，还可以捆绑上市。市值的计算也非常简单：先由国际认可的会计师事务所审计你最近一年有多少利润，再乘以当时的股市平均市盈率。比如1999年我们的利润是一亿一千三百万港币，市盈率为8，我们的市值就是1.138×8=9.04亿港币。平均市盈率怎么定？经验算法是恒生指数除以2000即可。

  几百万港币学费没有白交。经过紧锣密鼓的谈判、磋商及筹备，今年下半年，力帆轰达集团香港上市私募招股书出笼了。我决定先搞私募后搞公募。前来认购的股东包括：法国里昂银行、英国巴克菜银行、新加坡大马西银行等等。我们的计划是，先私募卖掉30%的股份，再公募卖掉25%，这样下来我还能保留52.5%的股份，却可以给公司拿回7000万~9000万美金。对力帆轰达的腾飞来说，这是一个多么巨大的助推力！

  当然，除了资本运作，虚拟经济还体现在方方面面，如技术的买卖、专利的买卖、品牌的运作；比方说还有虚拟技术：我们在开发发动机时，从前活塞和气缸的间隙是通过工程师人工计算，然后再拿去做样品，样样品做了再做实验，出现问题又修正……反复折腾，常常一年两年都难难以确定。而虚拟技术真是神奇无比：把这些东西搞个数学模式，输入计算机，工程师在屏幕上修修补补，很快就能调试成功。——这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

  世界的脚步难以抗拒，“泡沫的魅力”无法阻挡。我开始每天都要关心纳斯达克指数、道琼斯指数、恒生指数；我成了资本运作的半个专家及热心鼓吹者；我告诉关心自己的亲朋好友：“公司的市值达到100亿之日，就是我的退休之时。”

  我渐渐相信，也许这真的是一种境界——一边做实体经济靠产品赚钱，一边搞虚拟经济把资本放大，在不断的虚虚实实过程中，中国的很多企业真能够创造出自己想都没想过的经济奇迹来？

  然而世界太大，自己太小，中国人的传统观念是“宁守家乡一杯土，莫恋他乡遍地金”。中国的企业家比较而言，多数缺乏走出去的冲动。

  国内的摩托车市场也曾经有过“没有卖不出去”的黄金时代。随即则是生产厂家风起云涌，各地市场供大于求，竞争进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状态。竞争态势、政策导向、国外市场，种种因素一相加，我们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原来出口一台摩托车的利润，竟然是国内市场利润的五倍。

  企业是追求利润的经济组织，天下莫不如是，老尹也不能例外。分析得知，除中国之外，每年全球的摩托车市场容量大约是1000万辆，其中一半以上被日本企业占领，剩下的被我国台湾省、意大利等地企业瓜分一一也就是说，摩托车产业国际化路线，多少年前，就已成海外企业共识。

  转折点来自1998年9月，民营企业自营进出口权意外地批了下来。起跑枪声响，我们就集中了最多的兵力，拼命开拓海外市场，我和我的同事两年之内跑了数十个国家，三分之一的时间，我们的双脚是踏在国外的土地上。

  在南非，早几年提到中国货，一般说法是：中国货便宜！现在则有了第二句；中国货，便宜，还行！多了两个字，中国货的形象在南非慢慢翻身。

  东南亚，弯梁车正大行其道，碰巧力帆弯梁车誉满全国，转眼间，它也就顺势席卷了东南亚；白种人喜欢高架跑车，这种车我国仅两家生产，由此我们又赢得了阿根廷、乌拉圭等国的份额。

  力帆摩托车出口到英国。英国人非常奇怪：毫无名气何方神圣，居然能卖到英国？曼彻斯特电视台为此将日本本田在巴西生产的摩托车和力帆摩托车进行比较，结果发现中国力帆摩托车的性能质量比日本本田还好，而价格却只有对方的半。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们在英国的销量直线上升……

  好事似乎全赶上了。1999年国务院颁布10号文件，叫《中国企业境外带料加工》，本着这个方针，我在南非开了一家独资厂，在伊朗开了一家合资厂，越南、印度尼西亚、阿根廷、尼日利亚等国纷纷对我们大开绿灯，轻轻松松，我们迈出了企业全球化进程中最关键的一步——生产全球化。

  顺风顺水好戏连台，中国车所到之处，日本人节节败退。这种情势让人不能不感慨：中国摩托车业的整体竞争实力已大大提升。如果说以前中国的纺织品、小五金、家电风行全世界的话，那么在我看来，下一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中国产品，就是摩托车。而在这一进程中，力帆麦达起到了领头羊的作用：从1998年至今，仅仅一年多时间，我们的出口量已一举超过有十多年出口历史的嘉陵、建设和轻骑，成为全国同行业的出口老大。

  外战外强，内战还需内强。8月19日，我以5580万的代价买下了“寰岛红岩足球俱乐部”，签字的那一刻，我想到了一个人：尤伯乐斯。1984年，由于美国人尤伯乐斯的成功运作，洛杉矶奥运会第一次在奥运史上赚了钱。我希望成为中国足球的第一个尤伯乐斯。

  力机轰达集团由此开始了自己的“多元化”之路。我的打算是，在未来三年之内，要组建四个上市公司，它们分别是摩托车业、广告业、航空业以及足球俱乐部。

  喜欢足球的尹明善17年间在力帆足球俱乐部投入了8.4亿元 图片来源：网络

  一个企业是专业化好还是多元化好，这是经济学界永远争论不体，永远没有答案的课题。我的理论是：如果你觉得主业搞起来捉襟见肘困难重重，想再搞一个产业东方不亮西方亮，这样做一定失败；反过来，如果主业非常成功，你把这个行业里的经验教训移植到其它行业上去，你就可能成功。成功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字眼！曾经有一位记者问我，这些年经商最大的感受是什么，我的回答是：感谢上帝，给我安排了今天的角色。

  我曾经梦想过的科学家、文学家、音乐家……似乎只在企业家这个位置上，生命才变得如此厚重——因为我有了使命感，对企业、对国家。成功离不开机遇和巧合：我们幸得生逢其时，生逢其地；我们遇上了改革开放的好年头，我们处在这样一个有生机的国家……

  成功同样离不开自己的心态和把握，我们没理由埋怨这个社会，生活不可能永远湛蓝，愿望不可能随时达成；你必须看到，如果放开埋怨，这个社会还有更多的地方，是值得我们去发现、去表演的舞台。